一、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内在逻辑 

　　生态产品是指依托自然生产力在人与自然关系平等的价值理念下，通过有目的、有意识地保护和修复生态系统所得到的各类生态产品及服务，具体表现为物质供给类产品、调节服务类产品和文化服务产品。党的十八大以来，生态产品概念逐渐从部门实践上升为极具中国特色的生态文明建设标识性概念。 

　　占我国国土面积95%左右的乡村地区不仅是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的生产基地，也蕴藏着无尽的生态财富。通过建立政府主导、企业和社会各界参与、市场化运作、可持续的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将“绿水青山”中蕴含的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为“真金白银”，不仅是拓展农业多种功能、挖掘乡村多元价值的客观需要，也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拓宽农民增收致富渠道的有力举措。 

　　从产权关系上看，乡村生态产品多具有较强的公共物品属性，生态产品价值“度量难、抵押难、交易难、变现难”的情况较为普遍。作为促进“两山”转化的有效手段，发展特色产业能够充分挖掘和转化乡村独特的生态资源禀赋，通过品质提升、品牌创建、平台打造、模式创新等途径，构建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模式，将乡村地区生态优势转化为经济收益，突破传统初级产品附加值低的局限，实现生态资源向生态资本、生态资产的有效转化。从地方实践看，以特色产业推动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要处理好以下三对关系。 

　　在微观尺度上，要处理好社会资本与农民利益之间的关系。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归根结底要解决价值为谁实现的问题。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小农户仍是我国农业生产经营的基本面，小农户对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选择具有较高的集体行动制度成本。在这一背景下，通过引入社会资本，一定程度上能够解决乡村地区因资本短缺、资源整合能力薄弱所导致的生态价值难以实现的问题；但与此同时，部分地区对社会资本下乡缺乏规范引导，“一头富了老板、一头穷了老乡”的情况时有发生。各地要在巩固完善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基础上，因地制宜探索生态资源资产共享共治的利益协调机制，既要“做大蛋糕”，又要“分好蛋糕”，以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为纽带，带动实现城乡共同富裕。 

　　在中观尺度上，要处理好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之间的关系。生态产品使用价值的整体性和公益性天然地决定了政府和集体在产权关系上处于主导地位，而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又内在地要求对所有权、承包经营权、使用权等作出界定，以达到合理开发利用生态资源、显化生态价值的目的。如果放任市场调节，很可能导致资本跑马圈地、过度开发、无序竞争等后果，甚至威胁到生态资源资产本身的可持续性；反之，如果政府大包大揽，既难以满足生态产品多样化的开发需要，又在一定程度上挤占了民间投资，降低了生态产品价值的转化效率。建立健全乡村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涉及政府、村集体、农民等多个利益主体，政府一方面要通过强有力的规制手段对过度开发、无序竞争等行为加以约束，维护好村集体、农民群众的正当利益诉求；另一方面，又要主动入位，通过制定投资清单、交易规则等手段，引导社会资本有序投资，在共创价值的同时共享价值。 

　　在宏观尺度上，要处理好产业发展同粮食安全、生态安全之间的关系。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最终追求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要求生态资产开发必须在“保本”的基础上实现“增利”。广袤耕地是乡村地区最大的“本”，发展粮食生产是乡村地区产业发展的首要任务。要加强耕地资源保护利用，着力提升耕地质量和利用效率，通过改进灌溉技艺、兴修水利工程、水价综合改革等途径，推进农业节水增产增效，深入推动化肥、农药、兽药等农业投入品减量化，促进畜禽粪污、作物秸秆、农村生活有机废弃物等的资源化利用，加快农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切实提高农业资源利用效率和生态循环农业发展水平。所谓的“利”，不仅是生产发展层面的富裕，也包括生活宜居层面的富裕。为此，要把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与改善农村居民生活条件结合起来，深入开展农村人居环境整治，确保村庄环境整洁有序、绿色发展理念深入人心，持续夯实宜居宜业基础，擦亮宜居宜业和美乡村底色，为发展生态产业提供必要的物质支持的同时，也为农村居民创造更加优美舒适的生产生活条件。 

　　二、建宁县典型做法与成效 

　　建宁县生态资源得天独厚，莲子种植历史悠久，是当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的优势特色主导产业。1998年，时任福建省委副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到建宁调研，充分肯定了建宁坚持“三子”（莲子、果子、种子）立县的发展路子。建宁历届县委、县政府牢记习近平总书记殷切嘱托，久久为功，政府、农户、企业等多元主体参与，促进建莲产业健康发展。 

　　一是深耕产品价值，久久为功推进建莲产业链提质升级。县委、县政府成立建莲产业领导小组和技术攻关小组，先后制定建莲品种、栽培、加工、产品、种藕繁育等标准，出台《建莲种植工作方案》《强化建莲品牌保护实施方案》《建宁县2023—2026年莲产业发展工作方案》等系列政策文件，推动产业发展。全县按5万亩划定种莲区域，做到点、线、面结合，建设1个万亩带、5个千亩片和一批百亩片，培育50个以上建莲种植重点村。建立标准化示范基地1万亩，莲子种藕繁育基地2000亩，2023年建立莲子“数字药园”535亩。成立莲子专业合作社30家，涉莲家庭农场16个，营销队伍近万人，带动莲农1.5万户。目前，全县以建莲系列产品生产加工为主的企业共有25家，其中省级龙头企业6家，开发出速冻鲜莲、莲子露、鲜莲汁等建莲系列产品40多种。 

　　二是守护生态价值，因地制宜调节莲子种植生态系统。好山、好水、好气候是建莲产业得以发展壮大的重要因素。莲种植需肥需水量偏高，极易造成土壤酸化和水体富营养化。建宁县主要采取水旱轮作的方式调节莲塘土壤通透性。例如，莲子种植规模较大的濉溪镇大源村主要采取“莲—烟叶—水稻”跨年度水旱轮作方式，一般三年为一个周期，前两年地块以种莲为主，第二年底到第三年春季（约11月至次年4月）种植烟叶，烟叶采收后（约5月至6月）立即种植晚稻，实现种植周期的无缝衔接。这种种植方式的优点在于莲田的湿润环境为烟叶提供前期水分储备，烟叶种植后通过深耕改善土壤结构，水稻种植则进一步消耗剩余养分并减少病虫害，形成“水生—旱作—水生”循环，破解土壤退化与单一种植风险的同时，兼顾了粮食安全与农民增收。又如，以农文旅融合为主导产业的均口镇修竹村主要采取“景观油菜还塘—荷花”轮作模式，利用莲田冬闲期（10月至次年3月）种植耐寒油菜品种，油菜花开后压青还田作为绿肥。莲田湿润环境为油菜播种提供墒情基础，油菜种植后通过旱作改善土壤通透性，并且为种莲提供了必要的养分；同时，春季油菜花海与夏季荷花交替形成田园景观，进一步提升了景观价值。此外，部分地区还采用“莲鱼共生”的立体农业发展模式，莲塘内大规模生长的水藻、浮游生物、杂草等，直接转变为鱼类饲料，利用鱼的游动来扩大莲塘土壤缝隙、加强土壤肥力；同时，鱼粪可以起到肥塘功效，兼顾了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建宁荷花鱼入选2024年第一批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名录。 

　　三是挖掘文化价值，农旅融合做好美丽经济大文章。建宁通心白莲制作技艺具有悠久历史，成为刻在当地居民基因里的技能，具有群体传承、活态传承的特点，入选福建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近年来，当地借力沪（上海）明（三明）合作、山海协作契机，培育“红色+旅游”“旅游+研学”“旅游+康养”等产业链条，推动金铙山旅游基础设施提升建设、建宁红一方面军领导机关旧址保护提升等项目建设。围绕“全域旅游”发展战略，通过“百亩点、千亩片、万亩带”形成点片相连的休闲莲业带，打造坪上梯田莲海、修竹荷苑、西门莲塘等20个赏荷基地。从2016年开始，坚持举办“为荷而来”中国建莲文化旅游嘉年华系列活动，成为当地一年一度的文化旅游盛事。 

　　四是坚持创新驱动，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深度融合赋能价值提升。为推动建莲产业健康发展，建宁县早在1993年就成立了建宁莲籽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莲科所”），为原县农业局直属事业单位，是福建省唯一一家专门从事莲子研究的科研单位，承担莲子育种、新技术试验示范推广、生产基地建设、品牌创建等工作，成功培育了莲子“建选17号”和“建选35号”两大优势种质资源。近年来，莲科所与当地莲企深度合作，以科技赋能产业发展，在栽培技术推广、标准修订等方面取得丰硕成果的同时，培养了一支懂技术、懂市场的产业人才队伍。以当地莲产品加工重点企业文鑫莲业有限责任公司为例，该公司成立30多年来，探索“公司+农户+科研基地”合作模式，与中国农业大学、福建农林大学、中粮集团、福建省医药集团等开展密切科研合作，在公司设立科技特派员工作站、博士后工作站、建宁莲子科技小院等，为在公司的师生提供便利的工作生活条件。福建农林大学曾红亮教授作为科技特派员长年在企业工作，主持开展莲子抗性淀粉靶向结肠丁酸释放机制等课题研究，开展莲子系列新产品研发，协助开展员工培训和研究生指导等，相关研究成果获全国农牧渔业丰收奖、福建省科技进步奖等。 

　　三、存在的主要问题 

　　作为“中国建莲之乡”，建宁县依托千年莲文化积淀与生态资源优势，已形成以莲子为核心的“五子四业”现代农业产业体系，促进了生态价值向经济价值的有效转化。但在“两山”转化实践进程中，建莲产业正面临“大而不强、特而不优”的成长阵痛。具体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是产业链条延伸不足，精深加工遭遇能力瓶颈。建莲产品品类中，初级加工产品占比过高，高附加值产品开发不足。尽管当地龙头企业已经开发莲饮、藕粉等系列产品，但多数中小型企业仍以通心白莲、干莲等初级加工为主，缺乏精深加工技术和设备支撑，莲芯药用成分提取、莲藕膳食纤维开发等高价值领域尚未形成规模产能。 

　　二是市场同质困局凸显，产品差异竞争势能不足。尽管建宁莲子享有“中国驰名商标”等盛誉，但市场同质化竞争严重，产品差异化优势未充分释放。例如，江西、湖北等地的莲与建莲种源相同，由于种植方式和生长环境不同，两者口感品质存在一定差异，但这种品质差异很难从外观上直接判断，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消费者的信任度。而以干莲、莲饮为代表的传统加工产品由于生产工艺较为简单，市场竞争已经处于“红海”，鲜食莲子、莲保健品等高附加值产品在产品研发、生产工艺、销售网络等方面有待进一步挖潜。 

　　三是农耕文化价值高，但赋能生态价值转化的通道存在阻滞。建宁莲文化底蕴深厚，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曾亲自参与西门莲塘的建设，《红楼梦》也曾两次提到建莲的药膳功效，但这些文化资源未充分转化为产业价值，文旅融合与品牌赋能存在明显短板。文化传承与建莲产业结合未形成故事化、场景化的消费场景，游客停留时间短、消费转化率低，品牌知名度和周边村镇接待能力还有待进一步提升。 

　　四、政策建议 

　　建宁县依托千年莲文化积淀与闽江源头生态优势，已形成覆盖种植、加工、文旅的建莲全产业链体系，为南方丘陵地区以特色产业推动“两山”转化提供了鲜活样板。下一步，要深入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通过筑牢生态屏障、延伸产业链条、传承文化基因等举措，将建莲从传统农产品升级为兼具生态溢价与文化赋能的复合型价值载体，助力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 

　　一是筑牢生态屏障，守好“绿水青山”生态本底。要始终把强化闽江源头水源涵养功能放在产业发展的首位，推进莲塘与森林、湿地生态系统联动保护，建立“莲塘—水系—生物多样性”立体监测网络，确保莲子种植水质；总结好稻荷轮作、客土回填、景观油菜还田等土壤保护经验，发展莲塘养鱼、套养泥鳅等立体循环农业模式，研究进一步推广的可行性。创新生态价值核算与交易机制，探索莲塘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和碳汇潜力核算，形成可量化的生态溢价标签。 

　　二是延链补链强链，破解精深加工瓶颈制约。重点支持莲子活性成分提取、冻干锁鲜等技术研发，开发高纯度药用原料、功能性食品；联合高校攻关莲子膳食纤维改性技术，开发代餐粉、特医食品等高端产品。围绕“剥壳—通心—烘干”流程设计自动化、智能化的加工设备，加快推动建莲企业数字化转型。深化“龙头企业+合作社+家庭农场”产业联合体，实现种植标准、加工品控、品牌营销“三统一”。以建宁县现代农业产业园为依托，吸引药企、日化企业入驻，开发莲藕胶原蛋白面膜、莲子多肽保健品等高附加值衍生品，打造“莲子+”产业集群。 

　　三是错位特色发展，打破同质竞争市场困局。加大建莲品牌宣传推广力度，拓展“直播电商+社群营销”新渠道，打造“莲乡溯源直播间”，通过莲塘实景直播、非遗技艺展演等内容营销，培育私域流量池，提升产品溢价空间。打造“建莲”区域公用品牌，构建“建宁莲子”区块链溯源平台，利用数字技术驱动建莲从种植到消费的全流程可溯源。 

　　四是深挖文化基因，激活特色赋能价值实现。依托梯田莲海、中国建莲文化馆等载体，设计“千年贡莲”主题IP，开发AR虚拟采莲、数字莲文化展览等互动项目，构建“线上云游+线下体验”双线融合场景。整合建莲文化资源，讲好建莲文化故事，创新“莲塘党课”等党史学习教育形式。打造精品旅游路线，推动花钵灯舞、莲歌莲谚等民风民俗活态传承，开设莲子手工制作研学课程，将通心白莲制作技艺转化为可体验、可消费的文化产品。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23CYJ03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农业农村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可持续发展研究室） 

　　来源：《中国农民合作社》期刊2025年6期